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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情事

何见得我不懂风月?
图片提供:木有图片
文字提供:南国先生


我十六岁生日那天,父亲对我说可以向他询一些旧事。我不以为然,陈年旧事于我来说并没什么好奇的,反是,那一年我拉了东边闷老头儿家里的闺女巧儿伴戏,唱的是梁祝,走到了戏外面,心里就只有她了。巧儿那年十六岁,长在几方烟雨里,出落得清秀,但如今回忆来,又记不得是怎样的美貌了。梁祝之后,我曾写了信托家人带给她,仅四个字“纤云弄巧”,不几日家人带了回信,我小心翼翼地拆了牛皮纸信封,纸上也是四个字“佳期如梦”。

那时便着了魔道,散学后绕着镇子走一道只为路过巧儿家门。闷老头总在门口抽烟,每每见我都别过头去,烟袋在门墩上砸得咣咣响。我偏不快走,有时又唱几句当年的情歌,算是给巧儿解闷。闷老头儿不赶我,也从不和我不说话,我胆子便越来越大了,也常写些年少相思句,掷在他家门口,又都能收到回信。

而后,我十七岁随父学商入了省城,便不得时时再去见巧儿了。

是年夏至,随几好友饮酒回来不得安宁,似是酒入了脑一般胡冲,辗转不能成眠。父亲回乡处理家事,还需几日才归,我自然得放肆起来,拉着小丫鬟叶儿到天井下撒泼。她十二岁被亲父母卖到我家,幼我两岁,如今也是出落得好。脸因饮酒而通红,也因酒胆儿便大了,硬是要拉着她索个亲亲。她心里知道主仆之别,但实在拧不过便教我亲了。涨红了脸看我,我也涨红了脸看她(兴许是酒在作怪)。那时上灯已久了,四下里都是静的,二人就直坐在天井下看星星,她靠在我肩头直到麻了也不敢动一动。

此事过后便时时有些小动作,不想几次竟被父亲撞见,几声咳,我立时吓得魂儿也要走到了窗外面。他却从不因此事生气,我胆便大了,叶儿并无多心,依旧日日与我嬉闹。可只是小孩子间的纯真,直至她被父亲卖到刘家,也并未行越轨之事。那日我从柜上回来便急着要找叶儿玩耍,寻不到便在宅子里到处问人,后听管家说今日父亲做主将她卖给了刘家长子做填房,一早我去柜上,小轿即来接了走。我那时正是少年脾气,思之再三觉得父亲不通情理,哭了几日不见人,而后便渐渐忘了。

此事算是我情事中的鸿蒙伊始混沌初开,而后父亲急病缠身与世长辞,田产家业应数归在了我的名下,那一年我二十岁。老管家安排妥当,星夜回乡,拜了祠堂祭告先祖便急急回到省城柜上,竟未来得及去巧儿门前转转,再在细雨蒙蒙里看她一眼。

省城不比乡下,算是有些世面,我少时也曾见了那时所谓烟花风流的地界。有个颇有名的去处,叫做“几时有”,雕梁画栋气派非常,也是风月场子。我初入此门道便是在这“几时有”,因而如今对这名字记忆至深,也直至今日无从忘记第一次与小倩的会面。

一日从柜上巡视回来,老管家报说有衙里管事少爷来见。这人与我曾共饮几次,并无太深交情,但碍于面子又非见不可。一盏茶过后,屏蔽左右,他道明来意,是欲与我到那处出名的“几时有”去。我虽已掌家事,但那时对这类风月之事并未甚解,心里也痒,便吩咐家人备轿去了。“几时有”是个静雅去处,来者非富即贵,自然没有过多的世俗气,我又天生得此雅致,心里几分自然。酒菜尚算可口,此时又有佳人伴小戏助兴,唱的又是梁祝,杯盏之间,我一眼便盯在了那伴戏的女子身上。后知那女子叫做小倩,并非是这风月中人,只是伴戏罢了。而我,只这一眼,便再不能把心从她身上移开了。而后风月常有,柜上我少有巡视,事事交与老管家处理,他随父亲半生经商,倒也妥帖。小倩住了我心里,我也住了小倩心里,红绡帐暖,明月春深。

但此景不长,隔年瘟疫便来,我与小倩皆不能幸免,各自卧床日日与汤药为伴。不消两月,小倩去了,红颜命薄,我沉痛得紧,自觉大去之期不远便不再吃药,只等哪天二使来迎便欲随之去了。那日正在恍惚间,老管家将一封书信交给我,说是父亲吩咐待我长到心性初定可当事时交与我手的。

信上的内容我不便详述,讲的是父亲发迹时的事,说个大概便可。父亲少时家贫,又遇饥荒亲人皆辞世去了,只得与乞丐为伍讨要维生。某日同一乞丐夜宿破庙,于金身下得一暗室,内有黄金百两。是夜二人各取数两黄金并约定次日天明在做细分,父亲却趁那乞丐熟睡将黄金尽数取走,自此一夜而富。那个失了金子却有口无言的乞丐便是巧儿的爹,那个闷老头。我因此信想到十六岁那年父亲曾对我说可向他询些旧事,也许便是这些罢?

此时叶儿、小倩皆离我而去,身染重病不得自如。但觉尘事未尽苦熬着不愿去,后吩咐管家关了省城的生意,变卖田产宅院,遣散家人返回乡下,将所有的产业变了现钱,差老管家将半数送到闷老头家里。管家当日回来,说是闷老头收了那钱又递了几副药出来,可医我身上的病。吃了几日,身体果然又见好了。大病初愈,独自前往闷老头家拜谢,但宅院一空,不见闷老头和巧儿的影儿,我朝着那门扣了几个头,随后便去了。

我终生并未娶妻,每逢阴雨时候便要梦到巧儿,梦到在门口抽烟的闷老头,他总要别过头去,烟袋锅在门墩上敲得咣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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