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他们都老了，死了，老死了
这几年，送走了老宋、老赵和老张，车间里要好的几个人儿只剩下了我和小倩。这半个月，我每天都去看看小倩，害怕哪一天她没说一声也走了。细胞失去活力人就变得不中用了，以前一步能走到的距离现在要走上两步，以前上山下海的心如今也都琢磨上了丧事喜办。小倩躺在病床上抱着那本信仰祷告剩下的日子，我靠着暖气，驱赶经脉里的冰冷。
“大川呐，我觉么着自己可能是要死了。最近这几天我躺在这儿，每天都感觉自己正在消失，其实这感觉半年前就有了，不疼不痒的但挺真的。大川，我可能真的要死了。但其实死了也挺好的，活够了，你看老宋老赵和老张他们仨，活着的时候一块儿玩儿的好，死了死了也约得挺近乎，到了内边儿啊别着急走，再等上一两年，凑够了仨人啊一块儿的。
这几天，我这眼前就跟过电影似的，咱们年轻时候的事儿都想起来了，那会儿我跟你说我忘了是真忘了，但这几天想起来了。就比如偷偷给我写了情书让我交了组长的那个其实是老赵，这十来年我一直就着这事儿笑话老宋，其实人家老宋压根没关系，是冤枉他了。大半辈子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我，年轻的时候我等不到你，后来你跟嫂子结了婚就不敢想了。我不怪你，真的，我没有嫂子成分好，那个年头成分太重要了。
09年的时候，老赵媳妇走了，当年的厂花儿也开败了。后来老赵来找我让我嫁给他，我没答应。这事儿啊我就跟你说过，我知道他脸皮薄，我想要是传开了，这老头一准死得更快了。真没想到我拒绝了他之后两个月，他就也走了。他走得好啊，紧跑两步，还能追上他那厂花儿媳妇。想想那些年我们年轻，有的人真的找到了真的爱，一辈子过了，有的人就像我一辈子没有和爱的人在一起，没结过婚，这不也过了么？如今你也不必说什么来生来世的，你知道我信这个但也没到真的信到了死的份儿上。我就是觉得时间过得挺快的，这几个晚上我一闭上眼就担心再睁不开，做梦也都是咱们年轻时候的事儿。我可能是真的快死了吧……
大川我就要去那条路上了，你知道是那条路的，你走上去，就再没的回头了。年轻时候你不来，我不怪你。我想这一次你会来的，我就在那盏路灯下边儿等等你吧。
现在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我帮小倩合上那本信仰，透过透明玻璃窗，外面正下着小雪。就像二十岁的那个夜晚，小雪飘得整个厂区银装素裹，笔挺的松树像是穿着白西装，路灯照着蜿蜒的小路一直通着外面的世界……我想着那个约定的夜晚小倩是如何度过的，她背着简单的行李站在路灯远处的松树下，风刮着脸雪花在她身边飞过，她可能千万次地望向我应该出现的方向，而我本该在十一点钟的时候背上简单的行李拉上她的手从此不再回头，她就一直等着……我最终没有走上那条路，在我鼓起勇气收拾行李打开门吹到雪夜冷风的时候，小丽哭了，她对我说；大川，我怀孕了。
小倩走了之后我每天都要到老厂区转转，坐坐那几排老椅子，在小林子里走一走……我的腿脚不再听使唤偶尔失去知觉瘫在那儿，就只好瘫在没有回头的路上朝着他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