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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晨钟 / 黄粱一梦,问几时有

是有一道人,清修于北方苦寒之地,三十载入了仙籍,今下了世来,便为找这世间一痴情男子,道是痴到了极点,钝到了极点,而这世上大智若愚大道常藏于顽石中,于是他对一顽石说此情爱之词:红尘千般,说透了是一个空字,若真说透了,又惹伤心,但事总有透,像待着水滴而穿的顽石。不到透的那时,便总要受日精月华欲成了个人的身也去滚滚的红尘里趟一遭。这世间的男女们皆困又或求困于一个情,怎知风月无情,又囿于韶华逝去的伤,怎知世事无常红尘浩渺那些情呀爱呀只是为了韦陀一现的昙花呢?

 

霆轩公子约是不了然这情爱之说,女儿于他即是救命的药一般,来时苦涩难以下咽,去时便留得一身的悠然了。那时与小青的欢好怕是青吁吁的果儿,酸涩却也止渴,何况你我皆知这世间执手白头之事本就是文人牵强附会只说,当不得真的。因是这一段即便欲要讲下去,恐怕也不叫人得意,不如斩断来得美了。

 

公子与小青之事不知哪个丫鬟传到了老人耳里,因绝不是门当户对的光彩事,得不来好,后公子得了一顿板子,月余才得下床走动,而小青后去了哪儿,便无从知晓了。初几日公子也当真茶不思饭不想只卧床不起,后经得小丫鬟们好哄,也没了别的。唯叫老爷心中生了这份担心的意,更是警惕了,丫鬟婆子每日若到公子房中,必得提心吊胆惶惶不已。

 

是日公子已可起身下床,大清早起了到父亲房中请安便得了一顿训斥。因那时挨得板子还未好透不便读书,正坐在回廊里发呆,便有小厮上来说有客来探望,问,道是沙公子。大喜急叫小厮背了跑着去见。这沙公子名诃,系旧时鸿胪寺卿之子,因得了随二圣北望的忠字,今在秘书省任了个馆职。霆轩公子好以诗会友,又与沙公子投缘,因是两人总写些长短句来相互赏读。

 

吃了茶,沙诃打趣问霆轩伤势,霆轩不禁地想到了小青,伤怀起来。沙诃知一句话触了霆轩不得碰的,忙道事总有不随心的,不可太伤心。霆轩道:诃不知这女儿的好,自然这么说,怎知道我现在疼的可不是身上,是在肌肤之下,在皮肉之下,在这心里呢?沙诃又道:这世间女子又岂是一个叫小青的就能比的了,公子不常出门,若要到这真的风月里走走,便不会这样伤神了。后因无事,公子由沙诃搀着出了偏门,到市上去了。

 

霆轩随以及舞象之年,但除小青外,尚未尝过世间那些风花雪月的,沙诃却似此中常客,摇扇俯仰之中,眉梢眼角之间颇有几分坦然自在。经了几条街去,到了一处歌楼,唤作“几时有”。霆轩即道:好名字,正得和仲之词啊,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却不知今日有酒?沙诃道:公子好性情!竟见了这去处忘了疼么?霆轩这才想起,忙又萎靡了。

 

二人上了楼去,独拣了个风月号,少时有小厮送了酒菜,做得虽不如家中妥帖,倒也精致。后小厮退了,公子即斟酒欲饮,沙诃忙道:公子莫急,此处名曰“几时有”,如此风雅之所又怎能没有诗呢?我欲出一题,即是这“风月”二字。公子心道不知这沙诃心中算了些什么小计,但于作诗,又怎能叫你难住呢。即叫小厮送来笔墨,沉吟片刻,一挥而就,道是:

 

解风月

 

胭红粉白月烛楼

凝脂沉香琴声幽

思君念君难见君

烟雨独去桃花舟

 

谁料沙诃竟大声读了出来,一字一句地叫霆轩猝不及防,忙推笔道:小弟献丑了,还看沙兄有何佳句?沙诃念吧正欲夸赞,听霆轩此语,竟推笔道:我自没有你这般诗情,这几句已叫我折服了,若再强让自己写了,岂不是要丢丑了。又背过身去,朝着那块明月幽兰的屏风一拜,道:子衿姑娘可是听得真么?直叫霆轩奇怪,怎得这房中还有其他人么?沙诃道子衿姑娘,可想这房中有一女儿家,他方才故意这么念将出来,是欲与这女儿听到的。才想着,那屏风后微微有影儿动了,又有两声铃儿般的笑,后道:何解风月呢?袁公子便注定了是这风月中的一个痴人儿,你问他何为风月,倒不如问风月何为袁公子。沙公子,你这题出得不好,当罚你三杯。

 

只这几句,便叫霆轩呆呆站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后见屏风后出走出一位女子,袅袅两步,霆轩便似把方才没回的神儿又丢到不知哪里去了。沙诃忙拱手一笑,道:子衿姑娘快请救救我这兄弟吧,他这会儿已随你那两声笑去了太虚了。霆轩听了这才醒来,忙低头拱手,气儿也要压低了出,道:我这几句,献丑献丑,方才不知姑娘也在,是卖弄了些小趣,该死该死了。

 

而后子衿姑娘抚琴,二人喝到了明月高悬方才回去了。此间所说,多是些伤春悲秋的老调子,但子衿姑娘聪慧之处在即知此二人意不在酒,但又处理妥帖未有失当之处,叫霆轩心中好生佩服。暗的想此后必要来讨教一番风月二字。后沙诃果真更常来探,二人出偏门去那“几时有”,听琴饮酒,好不快活。一日去了,酒到中途一小厮来禀,沙公子急归了府中,只剩公子和子衿二人,又饮了会子酒,霆轩已有些微醺之意,胆儿似乎也壮了,便道:那日我初来此处,沙兄要我解一解“风月”二字,姑娘唯笑。不知姑娘可有别的解么?

 

子衿此时也已有三分醉意,沉吟片刻,道:

 

这世间男女皆盼一个痴字,有情无情人,多轻薄情人都在寻着那个痴人,公子可知何为“痴”么?“痴”眼里可没有风没有月,即便有,那风不是风,月也未必是月,这二字拆了不是风月,并在一起也未必是风月。你道风月是“烛楼”“幽琴”“思念”“烟雨”?这四物在痴人看来,即不是原本模样了。

 

霆轩不解,忙问道:这四物在痴人眼里又是什么呢?

 

子衿低头不语,片刻又起身把门插了,息了屋中灯火,唯留一只烛光。两声铃儿般的笑声绕梁,公子此时又是神儿出了壳在屋里游荡了。子衿即在屋中转了两个圈儿,绰约之影儿,投得公子眼中片刻没能离开。舞还未完,公子即来抱住,道:子衿问我可知何为“痴”,唯到了此时,才似懂了用意。那“烛楼”“幽琴”“思念”“烟雨”都不是风月了,风月便是此时便是此地便是此人。

 

是夜有清风入窗,烛光灭。欢好之处,风不清月不明,有诗寄之,道是:

 

扇底公子笑

裙带荷履锁

几渡花开尽

白月枝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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